成為夏永康

Photography Eduardo Martins

成為夏永康

尽管仍被很多人称为 “王家卫的御用摄影师”,但夏永康在摄影艺术上的孜孜前行和求新求变早已令他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创作境界。

直到现在,人们还是习惯称呼夏永康为王家卫的“御用摄影师”,尽管他已经没为王家卫拍摄剧照很多年了 。

也许是因为他之前的那些剧照带有明显的王氏风格和审美——高饱和度的色 彩,精心讲究的构图,暧昧模糊的线条和背景,画面背后暗涌的强烈情感……也许是因为他的拍摄对象亦多是王家卫电影中几乎囊括整整一代香港电影黄金时期的伟大演员和巨星:张国荣、梁朝伟、张曼玉、巩俐、章子怡、张震、舒淇……

然而,又有别于普通剧照,所有明星在他的镜头下又会呈现一种常人难以见到的情绪与面孔。夏永康精准地捕捉到了演员们在入戏与出戏的刹那、在角色与自我之间徘徊之时,所呈现出来的某种毫无防备的孤独、柔弱和敏感,令整个画面陷入一种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情愫,比普通的剧照多一分叙事感,却又比电影画面添一层耐人寻味的私密。

这种剧照式拍照法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深刻地影响着夏永康的拍摄方式和风格的形成,直至《Sweet Sorrow》系列的出现。夏永康甚至曾公开表示,直至完成了这个系列,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可以称得上是优秀摄影师了。

怀揣着好奇之心,我们按照约定准时来到夏永康位于香港的工作室。

“王家卫影响了我”

1991年,夏永康从加拿大艾米丽卡尔艺术与设计大学毕业,带着满脑子的先锋艺术理念,准备回到香港大展手脚。

“我在学设计的时候,也有学纯艺术,后者其实对我影响很大。”夏永康回忆道,“设计那边,我学了怎么玩颜色、风格,而艺术那边教我很自私的去搞自己喜欢的东西。老师很鼓励你去大胆寻找自己的方向,所以回到香港之后我都是很大胆的,我想去玩一些没有玩过的东西。”

他一开始尝试的是一些纯艺术、抽象的照片。之后开始逐渐有朋友找他拍唱片封面。

“1994年我开始拍唱片封面,那个时候我其实只懂自动摄影。第一次是帮朋友的忙,但因为我不要钱嘛,所以之后大家都会找我。”他大笑着回忆道。

这当然是自谦之词。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夏永康接连拍出了数个至今看起来仍前卫、大胆又颇具艺术感的唱片封面,其中就包括当年曾引起热议的彼时还是刚出道歌手莫文蔚的侧面全裸唱片照 。

1996年,夏永康跟随王家卫远赴阿根廷拍摄电影《春光乍泄》,做剧照师。这部电影不仅在后来让王家卫拿到了第50届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导演,更是从此让夏永康声名大噪。

“刚开始时候跟王家卫的时候,我比较像个学生,跟着他学习,所以基本上 是他影响了我,拍东西我都受到他的影响。”夏永康再次陷入回忆。

“去了阿根廷之后因为大家都忙着拍电影没有人管我。我那个时候不懂,又想要找到自己想玩的方法,就乱拍,花了很多底片的钱。 我很紧张拍不好,所以就一直拍一直拍。然后王家卫就说,哇,花那么多钱。但还是让我继续拍了。”

其中甚至有一组照片因为夏永康忘了打开自动模式而全部失焦。当他惴惴不安的拿着这组照片给王家卫和美术指导张叔平看得时候,亦没想到他们会从中选出一些照片来用。

“我其实真是乱拍的。”很多年之后夏永康提起这一段仍是很感慨,“没想 到大家过了这么多年还拿出来说,‘哇,好美。’我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这么幸运,一定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帮我。”

随着《春光乍泄》陆续席卷香港金像奖、台湾金马奖和戛纳电影节,夏永康为电影所拍的剧照和海报,也随之得到大幅度曝光,受到人们瞩目。再后来他继续与王家卫合作了《花样年华》《爱神》《2046》等影片的剧照工作。

此外,在与王家卫的合作中,夏永康还获得了时尚封面摄影方式的启发。

“其实就是像拍电影一样拍时尚。这样的话,照片不仅仅是照片,会令人去想,背后是不是还有故事。”他解释道。这个方法令他的很多作品兼具表演性的戏剧张力和叙事感。

凭借独树一帜的风格,夏永康开始为众多包括英国《i-D》、意大利 《Vogue》等在内的时尚艺术杂志拍照,客户还包括路易威登、卡地亚等国际知名品牌。

然而夏永康并不满足。

“Sweet Sorrow 对我来说是一个转折”

“大概是八年前,我开始想要做一个完全是自己创作的项目。”当被问到 《Sweet Sorrow》系列的缘起时,夏永康如是答道。

“以前拍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有人找我,我所有的想法都是为对方服务的。但 《Sweet Sorrow》完全是我们自己创作出来的,甚至服装都是自己做的。这套之后我开始变了很多,开始拍照时不再假设场景。这个系列对我来说是一个转 折。”

夏永康回忆道,在他动念这个创作计划之后,便开始找各种资料。当时他就有留意,兰桂坊到早上的时候,会看到马路上有穿得很漂亮的人独自回家或是一个人在街边茶餐厅吃宵夜。

“天刚刚开始亮的那一刻,整夜的繁华热闹刚烟消云散,令人心生孤独,我觉得那个孤独的香港很浪漫、很美、很性感。”他直言道。

“还有那段时间网络开始发展,开始出现很多像 Cosplay 这种亚文化的东西,而且每个人都可以在网上表达自己,开始进入了‘Me Generation 我世代’。个人、城市、可能全世界都在改变,我感兴趣,想抓住‘改变’这个点玩一组。”

于是他邀请来日本美术指导 Kanako B. Koga 和艺术家 Fantasista Utamaro 一起创作《Sweet Sorrow》系列,尝试用另一种方法,展现一个不一样的香港。

在这个系列里,观者跟随着夏永康的镜头,辗转于残破而隐蔽的场景之间,天台、废屋、充满废弃霓虹灯的城市荒地,衣着色彩缤纷却毫无感情和生命的模特散乱站立其间。夏永康以香港为背景,用镜头点出他对“我世代”的关注—— 他们成长于信息网络时代,物质与资讯的泛滥却令到他们的孤立意识非常明显, 他们试图以自我屏蔽对抗外界的纷扰以寻得些许安心之地。而且这种孤独感,何止于年轻人,或许是所有生活在当代都市里的人的共通情感。

与过往的电影剧照及商业拍摄不同,《Sweet Sorrow》是单纯的个人创作,拍摄成本三百万完全为自筹资金。“这一系列其实就是自我挑战,拍摄中的每一天都花大量的时间去设计场景、服装、妆发,基本上平均只能出一张照 片。”

“拍得很辛苦,但是好好玩。我亲眼看见想象中的主意变成了立体的东西。而且在过程中,我很肯定,已经玩到了我想玩的东西。”

2017年11月,夏永康在上海举办了首次大型回顾摄影展。职业生涯始于香港娱乐文化繁荣至盛的九十年代的他,似乎亦眼见了香港文化影响的日渐式微。我很好奇,对此他是否有着自己的思考。

“我觉得文化什么的,应该是一种动态的平衡。 ”夏永康很认真地回答道, “它往下走的时候,依然是个好东西,而且未必是坏事。就像玩过山车一样,要下去才过瘾,差不多好像要死的时候,又上来了,你挑战了自己,这才是好玩的地方。”

“如果一直留在九十年代那样繁华的状态,我会觉得很闷。为什么要永远留在最好的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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